食有竹,居有竹
竹海人的“吃”最起初,竹海人恐怕并沒有刻意要把這“吃”理弄成一種文化。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竹海山青水綠,就是少了點能產(chǎn)稻米出瓜果的田地。因此,竹海人就把那句俗語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于是,竹便走上了竹海人的飯桌。楠竹筍、苦竹筍、水竹筍、慈竹筍、斑竹筍----那些或胖或瘦卻一樣毛毛絨絨的東西,在女人們手中經(jīng)過一番蒸煮炒爆之后,就變得色味俱佳地深討一雙雙竹筷的喜愛了。但竹畢竟是竹海人的命根子,誰也不原為飽口中之福而吃盡那滿山秀色,竹海人的眼睛,便瞄上了那竹林間一叢叢一簇簇的綠來。側(cè)耳根、苦苦菜,這些山下平原也常見到的經(jīng)典野菜,當(dāng)然不會被竹海人忽略;更有那剛剛鉆出土還帶著幾顆露珠羞答答地低著頭的蕨芽兒,也被鮮鮮地采回來,在滾燙的開水中撈一撈,伴上一小撮鹽,送進(jìn)嘴中,溫?zé)嵘写妗⒉卉洸荒?,并有一股淡淡的沁人肺腑的清香,此時再抿一口老酒,往往就誘得人嘴里還沒咽下,筷兒又已伸出去。
竹蓀的絕妙,也許同樣是這樣被發(fā)現(xiàn)的。想那長長的裙衣,細(xì)細(xì)的菌柄,或潔白,或粉紅,倒也惹人喜愛??删饧饽且恍F(tuán)稠稠的黑黑的東西,卻又和那臭雞屎沒有多大區(qū)別,誰還會把它與佳肴聯(lián)系起來呢?!竹海人卻將竹蓀采集回來,仔仔細(xì)細(xì)地挑去那團(tuán)黑東西,或與鮮肉筍片同燉,或和雞丁蔥白共炒,甚至就用一朵兩朵燒個清湯,那味道之鮮、色澤之美,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描述出來的。后來,又發(fā)現(xiàn)這竹蓀還具有給熟食防腐保鮮的奇特功用。而竹蓀成為呈送皇宮的貢品,和對竹蓀的營養(yǎng)價值的考證,則是后話了。
偶爾捕獲的一只竹雞,或是三兩只宰殺的家禽,甚至一塊塊飽肋肉,總是被懸于那四季柴火不滅的灶頭??偸窃谀请u子被熏烤得瘦骨嶙峋,飽肋也變得烏黑油亮,才被取下。就著那竹筧桿頭的清清泉水,慢慢的浸泡,細(xì)細(xì)地刮洗,待端上老竹桌時,已是一碗一碟晶瑩瑩鮮艷艷的美食了。
竹海人也喜愛吃米飯,卻少有用那木頭制做的又大又圓又笨重的甑子。提刀跨出門檻,轉(zhuǎn)身便砍一根直直的楠竹,長長的節(jié),碧翠碧翠的。手中銀光幾閃,便是齊齊整整的一截截兩端留節(jié)的竹筒。在竹筒上隨便削一個小孔,將洗凈的米粒放進(jìn)去,再灌滿水,劈一根竹條封上,就把竹筒埋進(jìn)灶堂那厚厚的熱熱的灰里。一袋煙工夫,扒出那已變得焦黃焦黃的竹筒劈開,便是呈柱狀的白生生、熱氣騰騰的米飯了。只是后來竹海人心痛那一頓飯一根的楠竹,才戀戀不舍地讓竹筒飯逐漸走進(jìn)了記憶。
跌跌撞撞的,遲遲疑疑的,在竹海越來越熱鬧的時節(jié),一幅幅“竹海臘肉”、“竹海山珍”、“竹筒飯”的簾子終于在那林中道邊很韻致地挑起。竹海有生生世世流傳的飲食習(xí)慣,終于也演繹成一種獨具特色的風(fēng)情,成為竹文化中極具渲染力的一部分,誘得到竹海的客人們流連忘返,回味悠長。
小橋流水,幽林曲徑,總靜立著那么一幢兩幢的農(nóng)舍。竹柱竹壁,泛著米黃色的光澤,頂上的竹瓦,包裹著一層層絨絨的青苔;紅土鋪就的小小院壩,有竹柵欄很粗獷地圍著,柵欄上藤蔓纏繞,支著紅的花黃的花的翠翠的瓜果。---這便是竹海人棲息繁衍遮風(fēng)擋雨的“家”了。
這樣的“家”的淵源,不知當(dāng)上溯到哪個年代。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從有了竹海,必定就有這樣的“家”。而竹海人便也就住在這樣的屋子,守著這樣的家,和著那遍山的翠竹一茬茬地老去、一茬茬的繁茂。
緣于耕地和水田的稀罕,竹海也就少了犁鋤的“叮當(dāng)”和老牛的“哞哞”。這于山野的清晨,顯然是一種欠缺。好在雞鳴犬吠在那竹屋之中倒已咻咻不絕,于是在雞鳴犬吠中那竹籬笆門便“吱吱呀呀”起來。老爺子含含混混罵罵咧咧地躬身出來,一屁股坐在檐下的老竹椅上,手臂長的水竹煙桿在胡須叢中愜意得一顛一顛的。小兒子光著腳丫懵懵懂懂地游出來,對著那花花朵朵的藤蔓撒出一片熱氣騰騰的響聲,睡眼朦朧的臉上滿是不樂意。這時濕漉漉的炊煙也自那竹瓦的斜隙中絲絲縷縷地升起,竹窗之中往往有光光鮮鮮的俊臉閃過。于是清晨的竹海也就生氣盎然起來了。
對于鋼筋水泥紅磚碧瓦的接受,一如曾經(jīng)對汽車對機器和后來對電視電話一樣,竹海歷經(jīng)了一個陣痛的過程,竹海人更是飽受了一次“取”與“舍”的艱難抉擇。但竹海人畢竟是竹海人,彷徨過迷惘過思索過之后,他們終能以一種超然迎接這一切并以一種熱情投入這一切。而竹海人始終是竹海人,當(dāng)一幢又一幢的瓊樓玉宇在那機器聲中汽笛聲中從那翠竹叢峨然挺立時,竹海依然難以割舍世世代代長相廝守的竹屋。于是如今的竹海,便常??深I(lǐng)略到這樣的景致:楞頭楞腦的兩層三層樓房,虎氣生生;緊挨著的是古色古香的竹屋,勢韻昂昂。有南腔北調(diào)的男男女女,背著相機擰著三角架紅光滿面心滿意足地從老屋里踱出來,一方筆法古拙的“竹雅齋”、“竹趣園”之類的布簾子,很樸素地在一根青竹桿頭招搖。樓房頂上,生長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電視天線;霓紅燈們?nèi)杂行┬邼?。晨霧靄靄中,依然有一個兩個光著膀子趿著拖鞋的小家伙,從那樓房蹦下來,偏要繞到屋后的竹柵欄邊,毫無顧忌地掏出“小雀雀”。那藤蔓中的花兒,羞得滿臉通紅。